□ 李萬虎
在西北鄉(xiāng)下，進入莊戶人家，總能看見陶制土缸的身影?；蚨貙嵈謮眩蚶w瘦高挑，或圓鼓如甕，或扁矮似盆，靜靜地蜷縮在角落里。記憶中，形態(tài)各異的土缸是每個家庭不可或缺的物件，它們?nèi)谌肓宿r(nóng)家生活的每一個細(xì)節(jié)里，更是盛滿了我童年的全部記憶。
春日里，村里人要自己制作煤塊，我們叫“滿煤”。那時候沒有蜂窩煤，更沒有天然氣，家家戶戶灶膛里的火苗，全靠自己手工做的煤塊供養(yǎng)。男人們外出打工前拉好了煤末子和黏性十足的黃膠泥。滿煤的活自然就落在了女人和娃娃們的頭上。滿煤最費的就是水，這時候，土缸便成了頂頂重要的“存水罐”。
我家滿煤前，母親會將家里大大小小的土缸騰出來存水。我家住在一個小山腰上，雖然離村里的小河只有七八百米，但需要下山坡，舀滿了水桶再爬山坡。她挑兩個水桶，我和姐姐抬一個水桶。前兩趟我和姐姐還能咬著牙撐住，第三趟下來，肩膀被抬水棒磨得又紅又疼，也累得上氣不接下氣，每走一步都覺得腿像灌了鉛。偶然看到村里一戶人家套著騾子用架子車?yán)艘淮笸八?，我和姐姐充滿了羨慕，念叨著要是父親在家多好啊。母親不作聲，默默走在前面。記不清來來回回走了多少趟，我們娘仨最終還是把家里大大小小的土缸盛滿了水。有了這滿缸的水，第二天拌煤、滿煤時母親從容了許多。
到了夏日里，土缸又派上了另一個用場，做腌缸肉。以前沒有電冰箱，夏天吃肉特別不方便，為了使肉儲存得久，祖輩們想出了做腌缸肉的方法，把“加工”過的肉存儲在土缸里。洗干凈土缸，腌制后的排骨斬斷，肉切厚片，豬油入熱鍋融化后，再把腌過的肉塊放入油鍋，經(jīng)過烈焰與高湯的錘煉，肉的水分漸漸被逼了出來，頓時香氣彌漫。將通體金黃的肉塊連同油倒入土缸儲存，放一個夏天也不壞，食用十分方便。
到了秋日，家家戶戶要腌酸菜過冬，土缸又發(fā)揮了作用。將包包菜，疙瘩鹽，花椒，青紅辣椒一層一層鋪在缸里，壓上石頭。一個星期后，土缸里的酸菜頓時酸味飄香，那是我們一個冬天的“口糧”。土缸腌的酸菜不容易壞，吃起來脆脆的。無論是生吃當(dāng)涼菜，還是調(diào)飯或者爆炒，伴隨著我們的一日三餐，也伴隨著我們過了一個又一個冬天。
冬日里，家里生爐子的屋里必定有一口大土缸。冬天冷，外面的水容易凍住，屋里放一口大土缸，提前盛滿水，日常喝、洗臉、洗菜，都不用往屋外跑，方便得很。父親喜歡喝磚茶，冬日里我們就圍坐在爐子前熬磚茶喝。他從土缸里舀一勺清水添在茶壺里，丟入磚茶塊和疙瘩鹽。等水燒開了，茶香撲鼻，彌漫在屋子里。我們爺仨吸溜吸溜，一碗接一碗地喝。喝完了，再從土缸里舀一勺水添進茶壺里，冬日的夜晚就這樣煮沸在了一壺茶水里。
如今，西北農(nóng)村早已發(fā)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商品琳瑯滿目，自來水、電冰箱、天然氣應(yīng)有盡有，土缸早已退出了歷史的舞臺，但土缸所盛滿的那份鄉(xiāng)土情懷，卻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。土缸是我童年的回憶，故鄉(xiāng)的象征，更是我心中永遠(yuǎn)的精神家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