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哲人說過:沒有在鄉(xiāng)村曠野里奔跑過的童年不算真正的童年,在鄉(xiāng)村度過童年,是人生的幸會。這不,城里長大的侄兒小七和侄女心心回農(nóng)村老家了,趁著周末,我?guī)赏拮哌M田野。
一條大渠穿村而過,水渾濁呈土黃色。兩個孩子睜著好奇的眼睛,打量著這一渠水,問了好多問題。水從哪來?為啥是黃的?要流向何處?當姑姑的很高興孩子的好問,一一作答。
那些年夏天的中午,驕陽暴曬,屋里太熱,大人們在渠邊樹下扇著被汗水浸濕的草帽,一邊聊天,一邊乘涼。一幫十幾歲的孩子在這條水渠里鳧水,男孩一撥,女孩一撥。男孩不怕羞,脫得精光光的,就往渠里跳。女孩害羞,在渠邊雜草茂盛處,悄悄地脫了衣服下水。跳進水里,不管男孩女孩,歡實得不行,上下?lián)潋v,打水仗,學(xué)狗刨。水清時,眼睛是眼睛,鼻子是鼻子。水渾濁時,頭發(fā)眉毛都糊了泥,身上掛著泥水,像個泥鰍。
我給不到十歲的小七和心心講著我們童年的故事,兩娃聽得睜大了眼睛,吃驚地看著這一渠渾濁的水,有點不敢相信!“要不試一下?”我問,他倆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,連說“不敢,不敢?!惫霉弥皇且徽f,哪敢真要你們下水,此一時,彼一時。
水是不鳧了,帶兩娃走進田野。如今的地不像我們小時候,每一塊都種著莊稼。現(xiàn)在好多荒蕪,長滿了野草,小七問哪一塊地是我們的,我指給他看。
“姑姑,咋盡長著草?”
“爺爺奶奶老了,不種了?!?/p>
“那你們?yōu)樯恫环N?”
“我們在城里都有工作?!?/p>
“有工作也能種呀!”
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侄兒的問題,“農(nóng)民辛苦,我們不想當農(nóng)民。”“農(nóng)村給不了想要的生活,城里又安撫不下靈魂”這樣沉重的話題,不想給孩子說,這是一個社會的命題。
“咩咩……”傳來一陣又一陣羊叫聲。抬頭看,只見一位牧羊人甩著響鞭,吆喝著幾十只羊從地的那一頭走了過來。天藍如洗,一望無際尺許高的嫩草隨風(fēng)搖曳,白色的羊群掩隱其中,有的低頭吃草,有的望向遠方,有的呼喚同伴,空氣中彌漫著一陣又一陣青草香,兩個小小的人兒站在草中央,靜靜地看著這一幕。
用眼睛記住的,才真正留存于心,也許多年后,此情此景在孩子心里仍清晰如昨。
“姑姑,你看。”順著心心手指的方向,我看見一大片長得比蘆葦還高的蒲子在我們身后,半尺多長、指頭粗褐色的蒲棒高高豎立,很是壯觀。
“姑姑,這塊地里長火腿嗎?”
“寶寶,這不是火腿,這是毛蠟。”
一大片蒲子在微風(fēng)里輕輕晃動,數(shù)對白色的蝴蝶在蒲子上空追逐嬉鬧。兒時折毛蠟的場景撲面而來,竹籃里裝著給豬拔的草,草上面是折下的一大把毛蠟,毛蠟?zāi)没丶視窀闪送砩涎米?。兩娃看我癡呆的模樣,問姑姑怎么了?姑姑笑而不答,給兩個孩子折了一大把毛蠟。并告訴他們毛蠟的好處多多,可以止血、驅(qū)除蚊蟲、幫助睡眠,絨毛還可以做枕芯,長期枕著對身體好。
蒼穹下,曠野里,兩個少年手持毛蠟,揮舞著,奔跑著,撕開的絨毛像蒲公英一樣在空中紛紛飄落,姑侄沉浸其中,忘了歸途。
下午,我又帶著小七和心心去了山里。妹妹調(diào)侃說:“不是娃要去,是大姑姑想去?!蔽也恢每煞?。
紅砂巖上奇形怪狀的凹凸引起了兩個孩子的注意,他們盡情地想象,說有的像老奶奶,有的像小羊,有的像扇子,爭論不休時還讓姑姑評判。姑姑尊重每一個娃的想法,給了他們滿意的答案。
來到果園旁,粉紅的桃子,黃色的杏梅,紫紅的李子,綠色的蘋果綴滿枝頭,兩個孩子異口同聲喊道:“哇,這么多果子?!闭f著,便跑進果園,左看看,右看看,歡喜得很。
我摘了一顆杏梅,輕咬一口,酸酸甜甜的感覺讓人打了一個激靈!小七摘了一顆桃子,心心揪了一顆李子,拿在手里,不吃。我問原因,說是沒洗,不敢吃,拿回家洗了再吃??粗麄z可愛的模樣,我想笑又沒笑出來,標準的城里娃!
我告訴他倆沒事,果樹開花結(jié)果時要打農(nóng)藥防蟲害,等快熟了就不再打藥。再說,一場又一場雨,把果子早就洗干凈了。聽我說完,他倆小心翼翼咬了一口。
“味道怎么樣?”
“好吃,比我們家買的味道好。”
“你知道為啥這么好吃嗎?”
我給他倆講了這處果園的經(jīng)歷,說爺爺奶奶為了供我們上學(xué),起早貪黑,風(fēng)里來雨里去挖對面山上的土填壕溝,歷經(jīng)兩年時間平出了眼前這一大片地。汗水濕透了衣衫,霜風(fēng)吹白了黑發(fā),爺爺被大家稱為“愚公”,奶奶被叫作“苦盡壯”。
“爺爺厲害,把山都能挖平?!毙∑呷粲兴嫉卣f。
“是呀,爺爺奶奶吃盡了苦頭,才把我們四個供的上了大學(xué)?!?/p>
往事悠悠,如今,父母老了,果園也送給別人種。每次回老家,我都想在這條山溝里走一走。三十多年前,這塊地里種著白蘭瓜,中午艷陽炙烤,山溝里沒有一棵樹,也沒有一絲風(fēng),父母蹲在瓜地里,掐多余的瓜秧瓜葉,胳膊曬得脫皮,臉曬得黝黑,汗如雨下。瓜地肥力足,掐了一撥又一撥,最終一個瓜蔓上只留下一個個大,形狀好的瓜。
白蘭瓜快要熟時,又得像喂孩子一樣來“喂”,把玉米、小米磨成面,背到山上,和成稀面糊,灌進瓜窩里,這樣成熟的白蘭瓜瓜皮光滑,又香又甜。即使這樣,有時還賣不上個好價錢。一年莊稼二年種,今年瓜價不行,明年也許就好了,農(nóng)民天生就有這個韌勁,父母更是如此。
我還在往事的回憶中,小七和心心脫了鞋,光著腳在爬山。山是土山,但山上長滿了雜草,我擔心草刺扎著腳,忙讓他們把鞋穿上。心心嘴快,說道:“姑姑,你不是說爺爺為平地,也光著腳挖山嘛。”
“我們也不怕!”小七附和著。三說兩說,爬到了山頂。
站在山頂,家鄉(xiāng)的美景一覽無余,兩個孩子拿出電話手表拍照,“看,這就是我美麗的家鄉(xiāng)!”邊拍照邊贊嘆。
“姑姑,我們明天還來?!?/p>
“好!”
(陳玉霞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