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明顯
那是上世紀50年代初期，我家住地附近，八棟整齊劃一的磚砌窯洞式住房，里面住著一位位身經百戰(zhàn)、久經考驗、來自延安老區(qū)的革命功臣。新中國成立后，他們響應黨的召喚，肩負著建設大西北的歷史重任來到這里，在戈壁荒灘上創(chuàng)建一座新城。所以將這條街命名為“中心街”，將臨近辦公樓前的一條街命名為“紅星街”了。
興許是命運的安排，伴隨著城市建設的足音，眼看著日新月異的變化，我從土房搬入瓦房，又從瓦房搬入樓房，再從樓房搬入高層，在這里度過了六十多個崢嶸歲月。這期間，看天上云卷云舒，觀地上花開花落，老一輩開拓者早已離開人世，不知在這里留下了多少創(chuàng)業(yè)的足跡，書寫了多少動人的故事。
賡續(xù)先輩的步履，歷史又進入了新的發(fā)展時期。喜看今日的中心街，高樓拔地而起，道路縱橫交錯，商鋪鱗次櫛比，街上人來車往。新建的“新時代廣場”，雖面積不大，然設計新穎，布局合理。中心豎立著鮮紅的黨旗造型，下書“人民就是江山，江山就是人民”，廣場四周綠植環(huán)繞、花紅柳綠，各種雕塑造型形象生動、異彩紛呈，每當夜幕降臨，華燈初放，令人眼花繚亂。人們在茶余飯后，或健身，或歌詠，或舞蹈，喜笑顏開，一片歡樂祥和的景象。面對此情此景，當年開拓者的在天之靈，定會感到欣慰萬分。
說來也巧，有人為了讓人們取樂，別出心裁地在廣場的一邊豎立起八面“哈哈鏡”來。人立鏡前，第一面告訴你就是你，再依次照，人就變得詭怪奇離、形態(tài)各異、面貌全非了。
在娛樂場所增添娛樂設施本來無可非議，然而，一些并無他意物事的出現，往往會引起人們另一種意義的解讀。一次，一位老者從一旁經過，面對一幫照鏡取樂的年輕人，意味深長地說：“一塊玻璃都把你們扭曲了，還高興什么？”其中一位中年人若有所思，停了片刻，繼而答道：“身正不怕影子歪嘛。”
面對此情此景，我想，這一排“哈哈鏡”，莫非是在提醒人們要堅守自己的本心，不要被金錢和地位扭曲了自己的靈魂？繼而又引起我對鏡子功用的思考來。
毋庸置疑，鏡子是利用光學原理制成的有助于人視力的器具。如梳妝鏡、老花鏡、近視鏡、望遠鏡、顯微鏡、放大鏡等等。由于鏡子具有展現人像和事物的功能，我們的祖先早在2000多年前就有了制作銅鏡、玉鏡的技術，他們不但把鏡子作為照人的器具，而且把它系于腰間，寄托著美好的愿望。于是便有了各種神奇的傳說。
據《太平廣記》記載，唐穆宗長慶年間，有漁人在秦淮河下網捕魚，不料打撈出一面銅鏡，拿在手中一瞧，驚奇地發(fā)現自己的五臟六腑顯現其中，甚至看到鮮紅的血液在血管中緩緩流動。五代時的《開元天寶遺事》記載，有一種“照病鏡”，人覺有病，只要用此鏡一照，就可以看到生病的部位，然后對癥下藥，即可痊愈。晚唐《原化記》記載，唐德宗貞元年間，蘇州太湖一位帶病的漁人在松江口捕魚，無意間撈起一面小鏡，看到自己體內有潰爛的地方，便一陣嘔吐，昏倒在地。當清醒時，頓覺病已經好了。如此等等。
神奇的想象往往是播種在科技土壤里蓄勢待發(fā)的種子，總是伴隨著時代的召喚變?yōu)楝F實。反觀今日，互聯網、大數據、人工智能等高科技飛速發(fā)展，人們可以通過電視、電腦和手機上的一方熒屏，直接與遠方的親人對話，可以清晰地看到天上星月的面貌、海底物種的生活、世界風云的變幻。在醫(yī)療領域，人們可以通過CT、彩超、核磁等醫(yī)療器械的一方熒屏，檢查和治療各種疾病。可以毫不夸張地說，這一切都來自鏡子的源頭活水。
仔細想來，在古時有關鏡子的諸多神奇?zhèn)髡f中，最令人神往的莫過于《紅樓夢》中的“風月寶鑒”和《西游記》中的“照妖鏡”了。跛足道人將警幻仙子制作的“風月寶鑒”遞于賈瑞，說是此鏡專治邪思妄動之癥，說明通過鏡子可以窺探人的內心，辨別人心的善良與邪惡。而孫悟空的那面“照妖鏡”則更直接，只要用此鏡一照，即可辨認出美猴王的真假來，即使再狡猾的妖魔鬼怪，也都原形畢露，逃不脫老孫的法掌了。
于是我想，世事難料，人心叵測。在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上，有了太多心懷鬼胎、圖謀不軌的異類。他們從自己的私利出發(fā)，拉幫結派、搞小圈子、打壓異己、稱王稱霸。他們表里不一，明面是人，背地是鬼，說一套，做一套。正如“哈哈鏡”中的多面人，往往不易被人識破，令世界永遠不得安寧。如果有了“風月寶鑒”和“照妖鏡”，就會將他們的猙獰面目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，使之無處藏身，這個世界也就會太平許多了。
鏡子不但有普通的實用價值，而且還有深刻的象征意義。古時候，人們把鏡子叫作“鑒于水”，意思是鏡子就像水一樣，清澈透明，可以照出事情的來龍去脈，是非曲直。于是在衙門大堂的門楣上懸掛“明鏡高懸”的匾額，并在堂前擺放一盆清水，以示衙門的威嚴肅穆和法官的清正廉明?？梢韵胍姡斈觇F面無私的“包青天”在這樣的公堂之上，不知審理了多少公私弊案，鏟除了多少禍國殃民的奸臣逆子。
鏡子不但有深刻的象征意義，而且還有廣泛的引申意義。當有人高估了自己，奢望謀求難以勝任的某項工作時，我們常說的一句話是“去對著鏡子瞧瞧，看是不是那塊料”，提醒人要有自知之明，掂一掂自己究竟是半斤，還是八兩，從而找準自己的位置。富有遠見卓識的一代帝王唐太宗有言：“以銅為鏡，可以正衣冠；以人為鏡，可以明得失；以古為鏡，可以知興替?！背闪俗鋈?、處事、治國的至理名言，從而把鏡子的功用推向了極致。
萬物有名，文章有題。寫到這里，想來思去，我將這篇短文的題目籠而統(tǒng)之地定為《照鏡子》。